這個季節(jié)的梅雨，恣肆到了無詩意的地步了。

 

　　而我曾經(jīng)認為，梅雨是可以讓一個人心里長滿無限遐思的，它會讓青澀的梅子成熟起來，讓你干澀的目光濕潤起來，讓從春天里蔓延過來的，那些各種各樣、漫無邊際的膚淺的顏色濃郁而深邃起來，并且，讓一個季節(jié)的表情豐富而光澤鮮亮。

 

　　我甚至有足夠的理由想著，梅雨是一個多么個性化的命名。

 

　　它的名字里蘊含著柔軟、溫潤、清新，或者還有梅子黃透了的酸甜酸甜的味道和一樹清香的氣息，使你忽略諸如泥濘、陰霾、晦暗之類灰色的詞語。而現(xiàn)在，梅雨在眼底演繹成另一種情境。

 

　　我從沒有過如此的記憶，那樣酥軟霏霏的雨絲會變得這般鋒利如刃。

 

　　我的印象里，有的是“一川煙草，滿城風絮，梅子黃時雨”里的縹緲，和“黃梅時節(jié)家家雨，青草池塘處處蛙”里的曼妙，以及“梅實迎時雨，蒼茫值晚春”里的愉悅。

 

　　然而現(xiàn)在，它無情地鞭打著田野里正在抽穗的稻子，冷酷地制造著驚心動魄的威脅，在它漠視生靈的肆虐里，我不知道，與其名字有關的那種叫做梅子的果實，在細細的枝條上，是否又經(jīng)受得起它天昏地暗沒日沒夜的折磨。

 

　　梅子成熟的聲音已被傾盆大雨淹沒殆盡。被淹沒的還有這個季節(jié)里原本是或高亢或低吟或悠長又或歡快的聲音，譬如一棵植物拔節(jié)的聲響，譬如一只鳥婉轉的啼鳴，等等。

 

　　一個大雨滂沱的清晨，因為要去城里參加會議，我乘車冒雨出發(fā)了。

 

　　小車駛上平坦寬闊的高速路，卻不敢開足馬力奔跑，前方雨霧重重，視野一片迷茫。雨大得令司機不容有半點懈怠。聽得見雨珠一路急急切切敲打著車窗，發(fā)出硬邦邦的脆響。

 

　　由于起得太早，我漸漸地感覺有些疲倦，想小寐一會吧，卻偏偏難以入睡。突然，我的眼前劃過一只鳥的身影，就在不遠的前方。我不禁心里一驚，脫口而出：“完了，這鳥完了。”

 

　　也許是意識到危險將至，我看到那只黑色的小鳥將飛翔的方向朝右邊調(diào)整，不過須臾間的事情，它即以一道黑色的弧線消失在我的眼底。

 

　　我的心又是一緊，不知它是否擦著車身滑翔而去，雨聲太大，我自然沒有聽到任何撞擊的聲音。而在平時，即使一只小小的飛蛾撞在高速行走的車上，也會發(fā)出沉悶的鈍響的。

 

　　心里面卻竊想，我亦寧愿相信，那只黑色小鳥已經(jīng)遠走高飛。

 

　　整整一個上午，我都在一幢辦公大樓的十五樓會議室呆坐著。

 

　　梅雨在窗外編織著一張密密的網(wǎng)，網(wǎng)住了我的心思，我的眼前老是飛翔著一只鳥的身影。那一道滑翔的弧線刺痛了我的眼睛，一襲黑羽，如果在陽光下，我想那一定是溜光發(fā)亮的。

 

　　我不知道那只鳥是在大雨中迷途了，還是雨水模糊了它的雙眼，抑或濕透了的翅膀沉重得使它難以自由翱翔。不然，這個充滿靈性的生命，是斷斷不至于拿自己的命運來開玩笑的。

 

　　有一種鳥是永遠也關不住的，因為它的每片羽翼上都沾滿了自由的光輝，我的耳邊響起這段經(jīng)典臺詞，于是乎我找到了這只鳥在大雨中飛翔的理由。

 

　　一直到散會后，司機告訴我，那只鳥已撞死了，它小小的軀體深深地嵌入了車頭右邊的通風柵欄格里，它終究沒能躲過一劫，我不禁唏噓不已。

 

　　誰的手指輕輕一抹，一道生命的軌跡從此銷聲匿跡。一個孱弱的小生靈就這樣煙消云散，在滔滔奔涌的長河里，它的渺小也許激不起一圈漣漪，而一只鳥的死亡，卻分明使我的心中飄蕩著一季傷情的梅雨。

 

　　那不絕于縷的梅雨，可是泣訴?可是淚水?可是對于不留丁點痕跡的生命的挽留與呼喚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