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謝枚瓊:鄉(xiāng)間四月天

來源:謝枚瓊   時間 : 2018-06-26

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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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天剛擦黑,我在嬸子家吃過飯,拍了拍飽脹的肚皮,便邁出門外散步去。

 

  晚飯后散步是我平常生活中的一項必修課。雖然這次回鄉(xiāng)下老家只是小住兩三天,但散步這個習慣也從城里帶回了。腳跨出門檻的剎那我遲疑了一下,嬸子看出了門道,馬上說,放心去吧,外面的路上都干干凈凈的,一點黃泥巴也濺不到你褲腳上。這正是我擔心的,昨晚那一場雨還不得把鄉(xiāng)村弄得泥濘遍地嗎?想想自己本是踩著鄉(xiāng)村的泥巴路走出去的,現(xiàn)在卻……嬸子的話不禁讓我心下赧然。我訕訕地回了一句,確實,確實,我回來的路就是水泥路哩。

 

  鄉(xiāng)間的小路阡陌交錯如一張網(wǎng),站在家門口順著這一網(wǎng)撒開去,每條小路都通向田野,每條小徑又都是回家的路?,F(xiàn)在我漫步于鄉(xiāng)間小路上,自不必擔心迷失方向。那條熟稔的小路加寬了,寬到可以通行小車,混凝土筑成的路面平坦,我的車就開到了嬸子家的地坪中。我覺得那一句“最美人間四月天”說的應該就是四月的鄉(xiāng)村了。昨夜里下過一場雨,天地間一經(jīng)酥雨蕩洗,一切便都清朗起來,空氣里自然還有些濕潤,卻是清新而甜沁沁的,似乎一草一木都在張大嘴巴,把胸中的每一縷清香盡力地吐出來,草木的芬芳這時候仿佛得到極致的釋放,讓人聞一聞就醉了。

 

  我漫無目的地在鄉(xiāng)間的小路上散步,恨不得舒展開軀體的每一個細胞,把自己完完全全地打開在鄉(xiāng)村的四月天里。走到昌蒲塘時,我看到一個佝僂的背影在我前面不遠處慢騰騰地走著,仔細一打量,我脫口叫道,文先生。文先生轉過身來,沖我微笑了一下說,回來了啊。我趕緊點頭,回來了,上午回的,您老做么子去呢?這天看著就要黑下來了。文先生在老家算得個德高望重的老者,該有八秩高齡了。村里人都稱他“文先生”,顯然也是尊敬的意思。文先生拄著拐棍停下,待我走近,反問道,你這又是做么子去呢?我趨上前去扶住了他的臂膀,說,吃飽了出來走走,走走,不做么子。

 

  我的目光一番逡巡,夜色慢慢彌漫開來,田野里一片空曠靜寂,不見一個忙碌的身影,一些田地被翻耕過,等待著播種,還有一些則是荒草遍地。我有些奇怪,便詢問文先生。老人家說,你到底還是農(nóng)村里走出去的,眼睛盯著田地,曉得田地的緊要,早些年的田地荒得叫人心痛呢,都跑出去打工了,哪個來種田啊?這兩年來好多了,村里成立了合作社,家里的田自己想種就自己種,不想種就交給合作社種,你還可以去合作社做事,按月領工資,種田的農(nóng)民大哥搖身一變成了“上班族”。他舉起拐棍指著那幾丘荒田說,這可不是像以前那樣的荒了,這是在休養(yǎng)生息。

 

  眼看夜色越來越濃,我對文先生說,要不我們回去吧。文先生瞧瞧天色,搖搖頭:不急,馬上就要亮路燈了。他話音剛落,路燈“唰”地一下全亮了,雪白的光把路面照得白亮亮的。

 

  我笑著說,您真是神算子啊,好像開關捏在您的手里哩。他紅潤的臉上竟有些小得意,那倒沒有,不過,什么時候開燈我可是一清二楚??吹贸鏊裢砼d致頗高,對我說,要不我們還往村東頭走走?我說,您身體吃得消嗎?他把拐棍往地面上使勁搗了搗,說,看不起老倌子嗎?我現(xiàn)在耳不聾,眼不花,餐餐還吃得二兩米酒,除了背駝了點,毛病沒一點,之前縣里的醫(yī)生來到村里給老人做檢查,還講我是八十歲的年紀,六十歲的心臟。他響當當?shù)嘏牧伺男靥挪粺o驕傲地說,這里邊的發(fā)動機可是永久牌的呢。我不禁被他的風趣感染著,和他一塊哈哈大笑,跟隨著他慢慢朝村東頭走去。

 

  一路閑聊著,我說,古人講過“鄉(xiāng)村四月閑人少,才了蠶桑又插田”,怎么這個時候田里土里就看不到人影呢?以前經(jīng)常是天擦亮急急忙忙下田,摸著黑還舍不得回家,一天到晚做不完的活。文先生道,你還躺在老黃歷里,現(xiàn)在你還看到有老牛耕地嗎?早就換成了機器,家家戶戶都配上了耕田的、插秧的、收割的、碾米的鐵家伙,自己家那幾畝田地輕輕松松就搞定,連自來水都進了屋,龍頭一擰水就嘩啦啦來了。

 

  到村東頭只需要刻把鐘的工夫。我記得村東原來是村部的地址,說是村部,不過是一棟破房子,早就廢棄,一年四季也難得見到人出入其中。現(xiàn)在可大不同了,叫做改頭換面,文先生語氣里透著興奮,他說,全改了,建起了圖書室、棋牌室、乒乓球室,還拓出了一大塊地建了個廣場。順著他的手勢望去,我看到一面鮮紅的國旗在燈光的照耀下格外醒目。

 

  現(xiàn)在這樣才叫有板有眼,日子過得才叫有滋有味,老先生自顧自地說開了,晚上的好戲剛好要開鑼了,你可以來村部下棋、看電視、打乒乓球,可以讀書看報,還可以跳舞,十分熱鬧。聽說縣里送文化下鄉(xiāng),還要組織教太極拳的師傅來帶徒弟,到時候我還想去練練,你看行不行?他把探詢的目光投向我,我忙雞啄米般點頭,當然行啊,您這仙風道骨的模樣練太極最好了,說得他咧開嘴笑了。

 

  廣場有一個籃球場大,音樂聲起,人們隨著歡快強勁的節(jié)奏跳了起來,小媳婦、大嬸子們居多,一招一式還真像那么一回事,還有幾個白頭發(fā)的老頭子老太太跟在后面扭著屁股。他們跟不上步子,有時候便搞得自己手忙腳亂,惹來大家一片笑聲。文先生看了一會兒,說,你還別瞧不起這些粗手大腳的婆婆子和堂客們,她們跳舞都跳到鎮(zhèn)上去了,還抱回來了一個大獎杯。好了不陪你了,我要去房子里找老伙計們聊天去了,你慢慢轉轉吧。我一瞧村部的房間亮起了燈,看來人們都已找到了各自度過這個夜晚的方式。

 

  田野里的蛙們“呱、呱、呱”地唱起了歌,此起彼伏的蛙鳴,和著音樂,和著人們的歡聲笑語,構成了一部明麗輕快的交響樂,把鄉(xiāng)村的四月演繹得聲情并茂,我仿佛看到一條載滿著歡樂的河流在村前流淌,流向春天的深處。

 

  桃花謝了,李花開過,春天在四月里深沉起來,最美不過四月天!我低聲吟哦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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